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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留肝胆两昆仑”别解

   谭嗣同《狱中题壁》见于《秋雨年华之馆丛脞书》卷二: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诗写于1898年秋,其时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系狱,在狱壁题写了这首浩气千古的七绝。然而对诗中的“两昆仑”究系何指,论者多有歧解。梁启超认为“两昆仑”指康有为和大刀王五;有人认为指谭嗣同自言生也昆仑,死也昆仑;有人据古代谓仆人为昆仑奴,认为“两昆仑”指谭的两个仆人;有人认为“两昆仑”指大刀王五和拳士胡七,因俩人都曾教过谭嗣同学习昆仑派武术。我以为,以上诸说均无典无据。“仆人”说虽涉及昆仑奴,然终落皮相;昆仑派武术说更是荒谬可笑。

  我也同意“昆仑”意指昆仑奴。然而我的根据不仅是裴鉶传奇《昆仑奴》以及由此敷演出来的元明杂剧,我以为从传奇、杂剧并不能勾稽出“昆仑”的语源属性。谭嗣同的“两昆仑”应出自敦煌佛曲《维摩诘经演义》。

  谭嗣同在学术上出入孔佛。按梁启超《谭嗣同传》云:“(嗣同)又闻《华严》性海之说,而悟世界无量,现身无量,无人无我,无去无住,无垢无净,舍救人外更无他事之理;闻相宗识浪之说,而悟众生根器无量,故说法无量,种种差别,与圆性无碍之理,则益大服。自是豁然贯通,能汇万法为一,能衍一法为万,无所罣碍,而任事之勇猛亦益加。作官金陵之一年,日夜冥搜孔佛之书。金陵有居士杨文会者,博览教乘,熟于佛故,以流通经典为己任,君时时与之游,因得遍窥三藏,所得日益精深。”可知谭嗣同佛学造诣很深。

  敦煌佛曲《维摩诘经文殊师利问疾品演义》云:“骨仑狮子前后引”。据陈寅恪《敦煌本维摩诘经问疾品演义书后》考证,“骨仑”即昆仑之谓,可知“骨仑狮子前后引”是说追随文殊菩萨前后左右的两个昆仑奴,这应该是谭诗“两昆仑”的语源。

  按唐释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六一云:“(昆仑)上音昆,下音论,时俗语便,亦曰骨论,南海洲岛中夷人也。甚黑,裸形,能驯服猛兽犀象等。”可知唐宋时代的昆仑奴是一群与“胡旋女”、“高丽婢”并称的外来人众,他们是“头卷体黑”的南海岛民,以善水、驯兽为能事。至于昆仑奴的属性,有两点似可注意。其一,临事不逃逸。宋朱彧《萍州可谈》就说过,昆仑奴“性淳不逃徙”。其二,昆仑渡海。宋赜藏主编集《古尊宿语录》卷三八,记襄州洞山守初禅师语录云:“昆仑渡海夸珍宝,波斯门下骋须多。”《一切经音义》还记载有种海舟就叫“昆仑舶”。我以为,“去留肝胆两昆仑”句中所谓“去”与“留”者,皆就昆仑奴属性生发,一就渡海言,一就不逃逸言,字字皆有出处。显然,谭嗣同是“不逃徙”的“留”的昆仑奴,然而“渡海”而“去”的昆仑奴何指呢?我以为另一昆仑奴是指作者的好友唐才常。理由如下:

  一,唐才常与谭嗣同是同乡兼同学、同志,并称“浏阳双杰”,两人终生为生死之交。当年梁启超向谭询及谁为友人,谭答以:“二十年刎颈交,绂丞(才常字)一人而已”。他在另一封信中,也说自己与才常“刎颈交也。其品学才气,一时无两。平日互相劝勉者,全在‘杀身灭族’四字。”足见两人肝胆相照,生死以之。二,谭嗣同写此诗时,,唐才常亡命日本。三,谭嗣同就义前两个多月在为唐才常饯行的宴席上曾口占一绝《戊戌北上才常饯行酒酣口占》,全诗不存,残句为:“三户亡秦缘敌忾,勋成Ν扫两昆仑”。(见唐才质《戊戌闻见录》)这是谭嗣同将自己与唐才常喻为“两昆仑”的铁证。

  此外,按佛曲的描述,文殊菩萨骑狮赴法场,就是用昆仑奴二人为侍从的。谭嗣同既将自己与唐才常比为昆仑奴,则意中的菩萨当然是光绪皇帝了。从主仆关系看,比喻也还是贴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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