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回来了。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 在我暂停这个专栏写作的两年时间里,世界风起云涌。欧债危机愈演愈烈,默克尔的POKER FACE成了西方世界最有权势也最无动于衷的脸,就算她在欧洲杯半决赛的看台上振臂高呼也无济于事(我不小心看到了她腰间的赘肉);记者拍到一张昂山素季和英国首相站在木棉树下低声讨论世界局势的照片,她的右耳边斜斜插着一朵白色山茶花,眼帘低垂,他则安静地俯下头颅,小心听她说话。在我们眼里,政治不过是时而暴虐时而荒诞的东西,它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表情;我最爱的小说家,死在美国一个偏僻的小镇里。他剩下九个故事,再没有第十个。不过还好,马尔克斯和昆德拉还活着。他们一个诉诸人类想象力,一个诉诸人类潜意识,在我心目中一样无与伦比,即便不再动笔,亦无需任何人来超越。 至于我们此时此刻生活的世界,它乏善可陈到仅剩一个140字微博的地步。2009年9月,我的第一条围脖说:“香港兰桂坊五光十色,它就像是个霓虹灯做的巴别塔。”没错,越到后来,微博越给我巴别塔的感觉。这种感觉恰恰好就是真实世界的哈哈镜和漫画。两年后,我和一位商人在阳台上吃午饭。当时阳光正好,风声全无。他说:“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说不出我真正想说的东西了。”他比划了一下,又说,“我对我的下属说的话,经常要么就是不准确,要么就是跟我真正想表达的打了个对折。” 人生往往如此:我说了,你也未必听得见;你听得见,,你也未必听得懂;你听得懂,你也未必能做出恰当的反应;你做出恰当的反应,我也未必能接收到你恰当的反应;我接收到你恰当的反应,我也未必能做出相应的恰当的反应……很多时候,交流即误会。再想一想,在已经流逝的青春里,当年指天发誓做出的承诺,“我爱你”,如果换了今天的时空再看不过笑谈耳。 所以说,记忆不可靠,语言不可靠,人的判断也往往不可靠。我想,现在你能够理解为何马云要去青城山隐居,禁语一年。商人是世俗社会中最庸俗也最务实的一群人,但他们往往不得不以自己务实得到的能力去对抗由此产生的巨大虚无。这就是冯仑所说的“自由塔”—人在追求自由的同时,往往被追求自由的方式所奴役。 认识到荒诞往往是幻灭开始。远古洪荒时代,一个绝望的人要么发动一场战争,要么强暴一个最美的姑娘。文明时代没有那么多攻击性的事情可以做。绝望的人要么像马尔克斯的俏姑娘那样,晒晒床单就忽悠悠飞上了天;要么像塞林格的捕风少年,站在不知收成几何的麦田里,任凭时光流逝;再要么,就像昆德拉在《告别圆舞曲》里写过的那个捷克医生—他比谁都意识到世界的愚蠢,也有足够的智力嘲弄之,却仍懂得如何妥协,谋得利益、地位与安全。总之,他最像我们的商人朋友,是个有判断力而无原则的人。 文章快写完了。我并不明确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就像我并不明确知道过去两年里我经历了什么。两年前,我深信饱满的元气和丰富的情感是保持对世界感受力的不二法门。很多时候,我用对自己生气的方式来感受自己的存在,从而认识世界。两年后我学到的几乎唯一一个道理就是,假使人的理性不能够解决的问题,人的情绪一样不能够解决。不但不能够解决问题,反而会带来新的问题。但是时间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我无需去青城山禁语。我在话多的时候比两年前更多,在沉默的时候比两年前更沉默。我沉默的时候,其实心里想:雷晓宇,你在想什么呢?我就这样和自己进行古怪的对话,仿佛自由就此唾手可得。 (责任编辑:laiquliu) |